“關于政治、上帝和愛,人們都講些無聊的謊話。”暢銷書《島上書店》中提到了一篇兩主角都喜歡的小說《好人難尋》:想要了解一個人,你只需要問一個問題:“你最喜歡哪本書?”它會幫你發(fā)現(xiàn)一個人身上那些奇怪、精彩而隱秘的地方?!逗萌穗y尋》中,淪落人沒有從槍口下放過喋喋不休著上帝的老太太,“人生沒有真正的樂趣”,他們說,“她廢話可真多,對吧?”。
壹
2016年1月21日,中國企業(yè)家俱樂部舉辦的“道農會”上,主辦方讓企業(yè)家談談自己人生中最難忘的瞬間。
馬云講到30歲從大學辭職創(chuàng)辦阿里巴巴的故事,俞敏洪也是與之類似的一個人生轉折,29歲時從北大辭職創(chuàng)辦新東方,柳傳志想到了44歲時的再創(chuàng)業(yè),創(chuàng)辦香港聯(lián)想時,自己因為不會說粵語,被同事戲謔……
演講臺背景寫著“時間里的光”。大多數企業(yè)家開著玩笑踏上了時光機,穿梭到了十幾年前,談到了足以改變他們人生的重要時刻。
郭廣昌的難忘時刻卻是2016年1月15日“道農會”當天舉辦的私享活動。
他說,這一天他特別幸運,收獲了很多擁抱,有些美麗的女企業(yè)家以前不敢抱的,那天都抱了,他說,自己平時是給馬云和柳傳志端茶送水的角色,不過,那天他用自己練就的太極神功,給大家切了火腿,火腿里有他的真氣和真心。
氣氛凝重,字字珠璣。“我們這些老男人,都會有很多感情經歷,但我們一定堅信有美好的愛情和美滿的婚姻。我們老男人會有很多挫折,但我們一定相信有正義和進步。我們窮過,我們富過,我們有過挫折,經歷越多,我們這些老男人一定相信,最寶貴的財富不是錢,是朋友。”
這是他對一瞬間的感悟,也是在總結自己的過往人生。發(fā)際線已經后退到頭頂上,時間還是在這個“老男人”身上留下了痕跡。
貳
從2011年開始,郭廣昌一直推薦一本書:哈里·G法蘭克福的《論扯淡》。一直到以后幾年的多次媒體采訪中,被問到最近在讀什么書時,他都是回答的這本:“我們生活里不僅有謊言,更充斥著大量的扯淡。撒謊者至少認為自己知道事實,只是不愿說。扯淡者雖然不撒謊,只用些無關痛癢的言辭掩飾自己,但他們對探究事實的漠然態(tài)度同樣危害很大。”
這時候郭廣昌已經四十多歲,他對這本書的偏愛,容易讓人猜測,這位“老男人”還是一位叛逆中年。
年輕時候的他,性格更溫順一些。郭廣昌1967年出生于浙江省東陽市,母親種地為生,父親是一名石匠,郭廣昌14歲時,父親在采石場防雷管炸石頭時發(fā)生意外,右手炸成了殘疾,不能再去建筑工地干活,讓本來就很貧苦的生活更加捉襟見肘。初中畢業(yè)時,父母希望他報考師范,不僅免學費,還有補貼,畢業(yè)后可以成為一名公辦老師吃“國家糧”。郭廣昌為了幫家里減輕負擔,同意了父母的決定,但當他拿到錄取通知書后,卻惆悵了。
那年的莊稼長勢不好,想到讀過的名人傳記,他不想一輩子當一名鄉(xiāng)村教師,每月領著屈指可數的工資,根本不能讓家人過上好日子。他做出了人生中第一個重要決定,放棄中師,改讀高中。
學校離家20多公里,每餐都是吃自帶的霉干菜,這些食物盡管廉價,卻被偷吃過。同學們都很清貧,還有人穿不起鞋。那時候,他的老家橫店還沒盛產“抗日神劇”,郭廣昌已讀過《存在與時間》《釋夢》《林中路》等。班主任有時讓學生寫活動總結,全班只有郭廣昌沒有交,“沒必要總結,也沒什么可總結的,與其說大話套話,還不如緘口不言。”
讀大學時,老師常問他們,是雞生了蛋還是蛋生了雞。這是個無解的問題,但郭廣昌寧愿相信是蛋生了雞,有生命力的雞生蛋不是什么奇事,而蛋卻是在等待了20個漫漫長夜后才可以孵出一只雞。他相信奇跡比常識更有吸引力。
郭廣昌的奇跡是騎著自行車一步一步踏出來的,“只要你每天堅持雙腳一直踏下去,你每天這樣去做的話,你就到了。”1987年暑期,郭廣昌騎自行車,沿大運河一路北上,半月后到達北京。1988年暑假,他帶領十幾個同學騎自行車一路南下,到達海南。1992年,他與同學梁信軍創(chuàng)辦廣信,也是靠吃一碗方便面補充的體力,騎著自行車去做市場調研、發(fā)傳單、找項目。
“與其像一堆火一樣悶在那里很難過,還不如燃燒,燒掉就算了嘛,燒起來才是很痛快的一個事情。”說這句話的時候,郭廣昌還很年輕,發(fā)際線還沒有往后退,那種期待生命燃燒的表情,充滿了未經風霜的爽利,雖然表情堅毅,但給人留下一種年少輕狂的喜悅感。這是他的世界觀。年輕時,他還說過一句類似風格的話,“有些鳥生來就是為了讓搶打的,能逃脫的話,就繼續(xù)勇敢去飛;如果被打中,那我也認了。”
叁
與《論扯淡》相遇,郭廣昌應該會有相見恨晚的感覺。他是“92派”創(chuàng)業(yè)者中的少壯派,風格冒險突進,難免受到輿論攻擊。在2015年12月之前,比較嚴重的危機分別發(fā)生在2004年和2013年。
2004年5月,德隆崩盤,由于兩者在多元化、涉足金融和實業(yè)、大舉收購、擁有多家上市公司等方面有太多相似,復星成為眾矢之的,外界紛紛猜測,下一個倒下的會不會是復星。
2013年11月,一則“郭廣昌在香港被限制離境”的消息在媒體圈瘋傳,第二天,郭廣昌本人出面澄清。這條傳聞后半年,郭廣昌公開發(fā)表文章《人是需要相信一點什么的》,罕見談到政商關系。
然而,當事情發(fā)展到道農會活動之前一個月,2015年的12月10日,這兩件事在郭廣昌身上,就不算大事了。因為這次,他遭遇的不再是語言上的“扯淡”,而是既成事實上的“失聯(lián)”。
72小時,比復星走過的24年都要長久。復星大廈徹夜未眠,“復星系”全線停牌。當輿論普遍猜測郭廣昌是否會成為政商關系中繼徐明之后的另一個靶心時,他出人意料地準時出席了復星2015年年會,會場上響起了熱烈的掌聲,持續(xù)了將近2分鐘。
現(xiàn)在距離郭廣昌失聯(lián)已經過去400天,只有他的失聯(lián)被證明安全著陸了。風波過去,并沒有煙消云散。這之后一個更糟的結果是,2016年6月,評級機構標準普爾宣布將復星的評級展望由穩(wěn)定降至負面。快與慢、負債率也成為今年媒體采訪中對他提問最多的問題。
郭廣昌的目標是打造中國的“伯克希爾哈撒韋”,截止2015年底,“復星系”在資本市場所控制的企業(yè)涉及多達35家上市公司,總市值超過人民幣8500億元。如果說郭廣昌早年對成功的渴求有些急功近利的話,那么,2016年來看,這位在西方媒體眼中“介乎圖書管理員和農民工之間”的董事長,步調明顯平穩(wěn)了許多。
他慢了下來。2016年,郭廣昌思考最多的是企業(yè)發(fā)展“慢”與“快”的關系,他多次談到復星的內生性增長,不僅在公司進行組織變革,推行全球合伙人計劃,還要培養(yǎng)獨角獸,他說,這與過去持續(xù)跑步前進不同,要強調“慢”,“我們要打通筋絡,打磨產品和服務,堅持做對的事。如果不注重這些,不一步步去做,那我們的產品就一定不會讓客戶尖叫,就沒有前途。只有產品做好,才有可能快。”
此外,在買買買之后,復星也開始賣賣賣了。
肆
郭廣昌前妻為復星五位創(chuàng)始人之一談劍,她1993年畢業(yè)于復旦大學計算機系,是比郭廣昌小四屆的學妹,談劍入學時,郭廣昌剛從一個窮學生變成校團委的窮老師。創(chuàng)辦公司,也是他和談劍徹夜長談后鼓起的勇氣。
談劍為復旦大學原副校長、現(xiàn)代遺傳學奠基人談家楨的孫女,據說這樁婚姻并沒有得到談家人看好,是她偷出戶口本與郭廣昌結的婚。在復星五人中,她的優(yōu)勢是處理政府關系。
2008年,機械工業(yè)出版社出版了一本復星傳記《昌運復星》,對于他們離婚的原因,這本書介紹,因為談劍無法生育,剛開始,郭廣昌的態(tài)度是不管多難都要珍惜,但他的老家把生兒育女看的很重,跟母親坦白后,“炸開了鍋”。
離婚,由談劍提出。之后,郭廣昌與上海電視臺主持人王津元結婚?!恫\復星》寫到,郭廣昌深知,今生欠下的債只有來世再歸還,父母的養(yǎng)育之恩讓他不得不忍受在婚姻中受傷的痛苦。作為補償,談劍始終是公司股東之一,現(xiàn)擔任復星集團監(jiān)事長、星之健身俱樂部董事長。
后來,談劍信了佛,成了素食主義者,還寫了一首歌,“不要再說祝福的話,曾經恨你,不懂得爭取只是一味放棄……原諒你,是迫不得已,原來你和我都不懂得珍惜。”
“在長老權力下,傳統(tǒng)的形式是不準反對的,但是只要表面上承認這形式,內容卻可以經注釋而改變。結果不免是口是心非。在中國舊式家庭中生長的人都明白家長的意志怎樣在表面的無違下,事實上被歪曲的。虛偽在這種情境中不但是無可避免而且是必需的。不能反對而又不切實用的教條或命令只有加以歪曲,只留一個面子。面子就是表面的無違。”(費孝通)
如果第一次婚姻是郭廣昌服膺于傳統(tǒng)、禮儀不得已所做的選擇。從他對“論扯淡”的衷愛來看,后來的郭廣昌試圖對“傳統(tǒng)”和“禮儀”進行反叛,這何嘗不是一種心理補償?
伍
郭廣昌一直沒有放棄對平凡生活的渴求,他生活簡樸,多次被媒體報道有午餐吃面條的習慣?!恫\復星》的前言是他自己寫的。
為浮名所累的成功人士眼巴巴地看著馬路邊的小老百姓端著熱騰騰的炸醬面、就著黃瓜吃得津津有味,情不自禁地咽下了口水。關于自由平和及無憂無慮的味道一股腦摻雜在蔥花飄香四溢的面醬里。此時,他來不及吃一碗面。
小老百姓們正拿著成功人士那些夾雜著明爭暗斗與呼風喚雨的故事,討論地津津有味。
“清貧、聰慧、勤奮、冒險、置之死地而后生、放棄、希望、重生、突圍、化險為夷、新挑戰(zhàn)……”前言中,郭廣昌為自己的人生軌跡總結了這些關鍵詞。
那時,郭廣昌已經體驗過跌宕起伏的人生,上市、“德隆第二”輿論危機、結婚、離婚、再結婚……只是他不知道,這樣的人生經歷是否還會再次重演。
他反觀討論自己的人,也許,某天,那個老套的場景應該修改一番,“我買你的一碗炸醬面,跟你好好聊聊關于成功人士的故事。我就是那個成功人士,我叫郭廣昌。”
他不會跟他們談論什么。但他在媒體中透露出了自己的困惑:企業(yè)家應該怎么做?該怎樣抵擋誘惑、克服貪婪與恐懼?郭廣昌喜歡哲學家維特根斯坦,毛姆以其為原型寫作的小說《刀鋒》中,開篇即是,“一把刀的鋒刃很不容易越過,因此智者說得救之道是困難的。”
在位與權、名與實、言與行、話與事、理論與現(xiàn)實之間,在“貪婪和恐懼”之間,郭廣昌恐怕還在尋找出路。這會是答案嗎?他和老鄉(xiāng)馬云不約而同地談論起儒釋道的關系:儒為表,道為骨,佛為心。
“日頭出來,日頭落下,急歸所出之地。風往南刮,又向北轉,不住地旋轉。”那些曾經發(fā)生在他身上的故事未必不會再次發(fā)生,從2016年復星所做的種種改變看,這是郭廣昌極力避免的。
郭廣昌很少抱怨,也越發(fā)低調了。走過大開大合、長袖善舞的眺望與開拓歲月,體驗過沉浮和跌宕,叛逆的郭廣昌也許還會越來越妥協(xié),直至把自己縮回當初那個讓他內心柔軟下來的小角落,只需要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清湯面,坐在田間地頭,靜靜地體會著“眾鳥高飛盡,孤云獨去閑”的曠遠、悠閑與孤獨。
郭廣昌多次表示,希望50歲之后投身慈善事業(yè),此刻,距離這個“老男人”的50歲生日還有僅僅一個月的時間。至于未來如何,“讓時光流逝,當會看到它給我們帶來的東西。(馬爾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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